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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杂诗》第一百零四首

2023-10-01 来源:华拓网


《己亥杂诗》第一百零四首

《己亥杂诗》第一百零四首

河汾房杜有人疑,名位千秋处士卑。

一事平生无齮龁,但开风气不为师。

自注:予平生不蓄门弟子。

【笺说】

此诗是龚自珍写自己一生不收学生为弟子的治学特点。

河汾房杜有人疑,

首句写道,房玄龄与杜如晦是王通的学生,遭到有的人怀疑。

“河汾房杜”,隋末大儒王通,字仲淹,道号文中子,河东郡龙门县通化镇(今山西省万荣,一说山西河津)人,著名教育家、思想家、道家。一生未仕,授徒为生。他在在黄河、汾水之间(山西西南部)设馆教学,据他弟子整理的他的言论《中说》记载,远近来此求学者达一千馀人,唐朝名称如房玄龄、杜如晦等都是他的门徒,人称“河汾门下”。

房玄龄,名乔,字玄龄,齐州临淄(今山东临淄)人,是唐初名相。房玄龄善于谋略,唐太宗即位后,拜中书令,负责综理朝政,兼修国史、编纂《晋书》,名列凌烟阁二十四

功臣。

杜如晦,字克明,京兆郡杜陵县(今陕西省西安市长安区)人,也是唐初名相。唐太宗即位后,杜如晦历任兵部尚书、检校侍中、吏部尚书,迁右仆射,配合房玄龄同心辅政,负责选拔人才、制定法度等,亦图形凌烟阁,位列第三。他善于决断,时人因而称“房谋杜断”。

对于房玄龄和杜如晦是否是王通的学生,历史上一直有些怀疑。据宋司马光《文中子补传》,唐初的名臣,薛收、温彦博、杜淹等、房玄龄、魏征、王珪、杜如晦、李靖、陈叔达等,无一人在文字中说道王通,这就颇为令人诧异。此外,司马光还指出,撰写于唐初的《隋史》,也没有为王通立传与列名。他疑问道:“岂诸公皆忘师弃旧之人乎?何独其家以为圣人,而外人皆莫之知也?”到了清朝,还是有人怀疑此事。

那么,龚自珍是怎么看待此事的呢?

名位千秋处士卑。

龚自珍认为,个怀疑的原因在于:历史上从来都是处士的名誉与地位卑微低下。

“名位”,名誉与地位。《左传·庄公十八年》:“王命诸侯,名位不同,礼亦异数。”

“处士”,本指有才德而隐居不仕的人,后亦泛指未做过官的士人。《后汉书·方术传论》:“李固、朱穆等以为处士纯盗虚名,无益于用,故其所以然也。”

龚自珍此句的背后意思是说,王通既无官职地位,又不曾名声大著,使得他的学生后

来位居高位,也耻于言及当年卑微的教书先生。在世人的眼里,位居高位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老师?反过来,这样的老师也不配提及位居高位的学生。这真是当老师的悲哀!

笺说至此,不禁想起钱锺书读《史记·陈涉世家》,论到陈涉之言:“苟富贵,勿相忘”时,引到另一种的富贵则交情改变,即《后汉书·宋弘传》光武帝因谚曰“贵易交”。钱锺书评论说:“盖人既得志,又每弃置微时故旧之失意未遇者也。”悲夫!交谊如此,王通师生亦如此乎!

一事平生无齮龁,

第三句说到自己:王通这样的事情,在我的一生中是收不到人攻击的。

“齮龁”,本义为咬噬,引申为诽谤,攻击。《明史·韓雍傳》:“為中官所齮齕,公論皆不平。”

为什么龚自珍会没有网通这样的遭遇?

但开风气不为师。

龚自珍说,我只是开风气,而不做收弟子的老师。

“风气”,指某种时新的治学风尚。宋陈亮《量度权衡策》:“当是时,风气未开,人物尚朴,观象之妙,盖不必推数而后知也。”

龚自珍作了哪些“开风气”的事呢?这倒是应该数一数。就其大者而言,有如下几端:

第一,他首先清醒地认清了嘉道时清朝的国势,得变法图强的风气之先。

龚自珍认为,当时的清朝已为“衰世”,有如身罹“痹痨之疾”,又用“将萎之华,惨于槁木”、“日之将夕,悲风骤至”来比喻社会的状态。他认为社会已“贫富大不相齐”:

贫者日愈倾,富者日愈壅。……至极不祥之器,郁于天地之间。郁之久,乃比发为兵燧,为疫疠,生民噍类,靡有孑遗,人畜悲痛,鬼神思变置。其始,不过贫富不相齐之为之尔。小不相齐,渐至大不相齐,大不相齐即至丧天下。(《平均篇》)

他力主变法,在《上大学士书》中,龚自珍说:“自古及今,法无不改,势无不积,事例无不变迁,风气无不移易”,他大声提示清朝统治者:“与其赠来者以改革,孰若自改革”!这样一种思想,一直影响到戊戌变法之时。如梁启超就吸收了这种认识,论述道:“变亦变,不变亦变。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己,可以保国,可以保种,可以保教。不变而变者,变之权操诸人,束缚之,弛骤之。”(《变法通议》)

第二,龚自珍深入研究了西北、东南以及中国周边的地理,开了“筹边”御辱的学术研究风气。

在龚自珍的那个时代,西北地理之学已经开始引起人的注意,龚自珍积极参与研究,首倡“天地东西南北之学”,推动边疆史的研究,并以之为现实的政事服务。他提出了新疆建省的主张以抗沙俄的侵略与蚕食,主张禁烟以抗英军在东南沿海的侵略。这些无不得风气之先,从此开始,注意研究世界地理与政治。应该说,后来的中国睁开眼睛看世界,也是由龚自珍的这些研究启发而发其端的。

第三,龚自珍注重学术为现实政事服务,开启了以“经术”论时政的治学风气。

他一方面反对汉学“琐碎”,“繁称千言,始晓一形一声之故”(《陈硕甫所著书序》),另一方面又指斥宋学“坐谈性命,……何施于家邦?”(《同年生吴侍御杰疏请…》),主张“道”、“学”、“治”三者不可分割,提出“自周而上,一代之治,即一代之学”,“一代之学”应能回答、解决“一代之治”的现实问题。他利用今文经学,议论时政,可说下开康有为的今文经学研究。梁启超评论道:“今文学之健者,必推龚、魏。龚、魏之时,清政府既渐陵夷衰微矣,举国方沉酣太平,而彼辈若不胜其忧危,恒相与指天划地,规天下大计。考证之学,本非其所好也,而因众所共习,则亦能之,能之而颇欲用以别辟国土;故虽能言经学,而其精神与正统派之为经学而治经学者则既有以异。……故后之治今文学者,喜以经术作政论,则龚、魏之遗风也。”(《清代学术概论》)

第四,他抨击专制,反对束缚人的个性和尊严,开启了尊重个性的文化风习。

龚自珍抨击专制的危害,他说:

昔者霸天下之氏,称祖之庙,其力彊,其志武,其聪明上,其财多,未尝不仇天下之士,去人之廉,以快号令,去人之耻,以嵩高其身,一人为刚万夫为柔,……大都积百年之力,以震荡摧锄天下之廉耻。(《古史钩沉论》一)

所以,他痛斥专制对人的戕害与束缚,他说:“才士与才民出,则百不才督之缚之,以至于戮之。”(《乙丙之际著议第九》)这在《病梅馆记》中有形象的描写: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夭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

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

与此相对,他强调个人的独特性,他说:

天地,人所造,众人自造,非圣人所造。……众人之宰,非道非极,自名曰我。我光造日月,我力造山川,我变造毛羽肖翅,我理造语言文字,我气造天地,我天地又造人,我分别造伦纪。(壬癸之际胎观第一)

这简直是人的主体性的赞歌,非传统文化所能有。

当然,龚自珍开风气之举,不仅于此。如人称:龚定盦“能开风气,光绪甲午以后,其诗盛行,家置一编,竞事摹拟。”(《晚晴簃诗汇》卷一三五。)此仅举其荦荦大者。

龚自珍的“但开风气不为师”可谓影响深远。窃以为在近代,胡适最与龚自珍此点相近。胡适曾有一诗答章士钊:“但开风气不为师,龚生此言吾最喜。同是曾开风气人,愿长相亲不相鄙。”可见他自己也是承认这点的。

说到“但开风气不为师”的,在当代还有一人,即是钱锺书。虽然他在早年也当过教师,但解放后在社科院,他是连研究生也不愿带的。对于开宗立派更是反对,并且不愿意人学习自己。他说:

弟子指青出于蓝着背其师,而弟子之墨守者累其师。常言弟子于师“崇拜倾倒”,窃意可作“拜倒于”与“拜之倒”两解。弟子倒伏礼拜,一解也;礼拜而致宗师倒仆,二解也。(《谈艺录》五〇则)

这大约也是“不为师”的一个原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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