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返其根会通创新 《归途——我的哲学生涯》述评 赵涛 210003] [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南京关键词:主体性哲学;新天人合一;归途;哲学生涯 摘要:著名哲学家张世英先生晚年所阐扬的新“天人合一”、“万有相通”的哲学体系,绝不 能被视为是对原始的“前主客关系的天人合一”的简单重复,而毋宁是一种辩证的更高层次的回归。 在深入钻研的基础上,张先生对主体性哲学既有热情的肯定与吸收,又有独创的超越与发挥,他所提 倡的是一种既有“万物一体”的高远精神境界,又强调发挥人的主体性、奋发有为的积极进取之学。 这一致思取向继承了“五四”以来熊十力、冯友兰、金岳霖诸家建构现代中国哲学的优良传统,在 充分体认中西文明的基础上,回归文化元典,会通中西理论,融合以期创新,实现了民族性与现代性 的完美统一。张先生以“归途”二字来概括其哲学生涯,既是个人回归自我精神家园的真实写照, 对当代中国哲学研究也不无借鉴与启示之意义。“归途”既是中国哲学的归乡之旅,也是民族思想原 创的超越之途。 中图分类号:B2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671—7511(2009)06—0o85—07 著名哲学家张世英先生早年以德国古 典哲学研究享誉海内外,他对黑格尔哲学 的精湛研究更是影响了一代又一代国内青 年学人。值得关注的是,及至晚年,张先 生却回复到中国古典哲学研究,结合对西 《新哲学讲演录》、《境界与文化——成人之 道》等一系列诗史思结合的学术精品。 有人说:“哲学是反体系的。”但黑格 尔认为,“哲学若没有体系,就不能成为科 学。没有体系的哲学理论,只能表示个人 方现当代哲学的学习与思考,逐渐形成并 系统提出了新“天人合一”、“万有相通” 主观的特殊心情,它的内容必定是带有偶 然性的。”[ 】‘ 新“天人合一”、“万有相 这一可以“与熊、冯、金的体系比肩”…的 具有原创性的哲学体系。复返其根,会通 中西,在新体系的观照下,年近九秩的张 通”哲学体系的提出,既是中国传统哲学 智慧的当代开显,又无形中契合了西方后 现代哲学转向的内蕴与大势,在“山重水 先生再次焕发出惊人的旺盛学术生命力, 谈虚拟,论想象,言境界,说希望,以不 能自已的创造激情,连续出版了《天人之 复疑无路”的思想瓶颈期,独辟蹊径、别 开生面,实现了哲学研究的范式转移,为 渐趋碎片化的理论思考提供了一个纲举目 际——中西哲学的困惑与选择》、《进入澄 明之境——哲学的新方向》、《哲学导论》、 收稿日期:2009—01—24 张、浑然一体的参考镜像,传统的本体论、 认识论、美学、伦理学、历史观等在新哲 作者简介:赵涛,男,哲学博士,江苏省社会科学院副研究员。 ・85・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八卷・第六期 学术探索 学体系的烛照下获得了全新的阐释,带给 在父亲张石渠的影响下,张先生喜爱老庄 广大读者耳目一新、圆融无碍、一通百通 和陶渊明,“归去来兮”,这不仅是张先生 的澄明之感。张世英先生的学术发展历程 最早的哲学启蒙,也像一粒种子,孕育和 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可以说是中国近现代 影响了他未来的哲学生涯。少年时期的张 以来哲学发展道路的一个缩影;他所揭橥 世英先生曾在当时全市中学国文年级比赛 的哲学新方向,必将对未来中国哲学的走 中,以《论时间》一文获得第一名,很早 向产生重大的影响。 就展露出其非同寻常的哲学思辨能力。 由是观之,张先生新近出版的《归途 进入西南联大后,张先生先学经济, ——我的哲学生涯》一书,作为一部个人 后出于对宇宙人生沉思默想的偏好,也由 自传性文本,就具有独特的学术价值。它 于受哲学家贺麟先生的巨大影响,遂转入 不仅是我们了解张先生生平及其半个多世 哲学系,在冯友兰、贺麟、汤用彤、冯文 纪学术心路历程的最佳窗口,也是我们直 潜、吴宓、金岳霖、闻一多等诸多学术大 接把捉其学术思想内核以便快速进入其哲 师的指引下,踏上了究天人之际、通古今 学新体系的理想指南。张先生以“归途” 之变、成一家之言的上下求索之路。 二字来概括其哲学生涯,固然如其所描述 是时的西南联大名家荟萃,气象宏伟。 的,“就像我的哲学足迹,虽然遍历中西古 这样一所“春风化雨、弦诵不绝”的学术 今,最终还是向往少年时期所迷恋的老rJE -殿堂,无疑为张先生学术思想的成长提供 家园一样”,[3】( 是个人回归自我精神家园 了适宜的土壤。“西南联大是百花园,学子 的真实写照,但这一回归及其晚年所发生 在这里可以任意采摘;西南联大是万神庙, 的重大学术转向,对当代中国哲学研究也 学子在这里可以倾心跪拜。”[ 】‘ ’在张先生 不无借鉴与启示之意义。 的笔下,每一位联大名师无不才情充沛、 性格迥异、风采斐然。贺麟先生以“荷花 出污泥而不染”诠释黑格尔的“绝对精 神”,解说辩证法,通俗而新奇;讲授英国 这部篇幅不长的自传由正文和附录两 诗歌的吴宓先生,却重中国经典,给学生 大部分组成。正文部分包括16篇回忆文 推荐的参考书大多是关于中国古典文学的; 章,附录部分则以较多篇幅收录了张先生 研究逻辑的沈;if-鼎先生和专治文学的闻一 不同时期发表的相关随笔、代表性论文和 多先生同开“易经”课,但却还像学生一 若干记者的访谈资料。正文和附录构成了 样彼此旁听对方的课程,课后两人常并肩 一个彼此互相呼应、便于读者参照翻检的 而谈,进行严肃的学术争论。前辈学者们 完整阅读体系。 由博返约的大家气象、会通中西的世界眼 在具有自传性质的16篇回忆文章中, 光、崇尚学术的名士风范,无疑对张先生 张先生以清晰简明的笔墨,生动地讲述了 日后的治学态度及治学方法产生了重要的 他从发蒙阶段以至西南联大求学期间的问 影响。 道生涯,对他60年来的学术发展道路也作 不仅如此,联大名师,尤其是哲学系 出了严格的自我解剖和深刻反思,特别是 的诸位学术大师们关于中西文化比较的诸 对改革开放后近30年学术转型的心路历程 多思考,也给当时敏而好学又能举一反三 作出了说明。这为我们从思想发生史的视 的张先生以深刻的启迪。他们的致思取向 角理解作为哲学家的张世英先生学术思想 如同春雨一样在潜移默化中导引和滋养着 的来龙去脉,提供了宝贵的第一手资料。 张先生未来的治学之道。 和许多会通中西的学术大师一样,童 张先生当时看一些讲中国哲学史的书, 年及青少年时期的张世英先生熟读中国典 常常觉得理论分析少,不甚了了,并因此 籍文献,自小就打下了坚实的国学基础。 而归罪于中国人的传统思维方式:笼统、 ・86・ 学术探索 混沌。但听过冯友兰先生的课后,觉得他 对许多中国古代的思想学说解释得那么清 晰,评论得那么近情近理。冯友兰先生受 英美新实在论的思想影响较深,他讲中国 哲学史,总是联系西方哲学史来考察,这 也把张先生的学术兴趣引向了西方哲学史。 当时张先生就敏锐地意识到,“中国传统思 想缺乏分析和逻辑论证,许多内蕴很深厚 的东西都被掩藏了起来,可以玩味,却难 于解说。”[’】‘m 而冯友兰先生“近所谓东西 文化之不同,在许多点上,实即中古文化 与近古文化之差异”,将中西文化的差异看 成是时代性差异的观点,时至今日,仍然 为张先生所服膺。半个多世纪后,张先生 在为一位学者撰写的《西方哲学东渐史》 一书所写的序言中,再申此说,认为“与 西方近代哲学相比,中国传统哲学显然落 后了一个时代,在哲学发展的程度上和前 进的步伐上低了一个层次”,[ ” 并认为这 与中国传统哲学不重主客二分的“天人合 ”一,少有认识论与方法论,更缺少演绎法 有关。张先生认为,“从缺乏逻辑的认识方 式到重逻辑的认识方式,是人类认识道路 上的一个重大的前进性步伐。西方近代哲 学重逻辑推理,把哲学弄成了缺乏诗意的 抽象概念王国,这个缺点是人类认识史上 前进中的缺点,我们不能因为这个缺点就 停留在中国传统哲学那种缺乏逻辑论证和 理论说明的低层次的认识水平上。”“中国 传统哲学要想前进,就必须学习、吸取西 方哲学的认识论与方法论,使自己走出那 种朴素的简单直观的状态。”( 张先生日后关于中国哲学发展道路的 许多思考,都未脱离冯友兰先生“东西文 化差异说”的思想底板,他所阐发并系统 提出的新“天人合~”、“万有相通”的哲 学体系,其实就包孕和涵摄了西方“主客 二分”思维方式的积极因素。作为一位受 传统旧学影响颇深的学者,张先生及至晚 年都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文化保守主义倾向、 自我坎陷,而是一再强调学习西方特别是 学习西方哲学的重要性,强调“中国传统 哲学确有其重大的优点,但我更多地想到 复返其根会通创新 它的缺欠”, 希望用西方近现代哲学的 认识论与方法论来激活、惊醒中国传统哲 学这头“雄狮”。这当然与他多年研习西方 哲学,对西方哲学的历史与现状有深刻的 理解有关,但也明白无误地传递出一位睿 智的文化老人对中国传统思想自身存在弊 病的清醒认知。 思想的发展总是在正反合的辩证之途 中曲折演进的。如果说冯友兰先生讲授中 国哲学史,更多地将张先生引向了对逻辑 推理和概念分析的重视的话,那么,西学 造诣极深,西方哲学功底“如撒盐水中, 化影响于无形,不露任何痕迹 1( 的佛学 大师汤用彤先生,则将张先生带入了一个 高深莫测的“玄远之境”。汤用彤先生讲授 魏晋玄学,在课堂上强调最多的是“物我 两忘”、“即世而出世”和“应物而无累于 物”。汤先生说:“笛卡尔明主客,乃科学 之道,但做人做学问还需要进而达到物我 两忘之境,才有大家气象。”他所强调的大 家气象,给张先生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张 先生后来经常强调的既要重主客,又要超 主客,强调科学与哲学的结合,就与汤用 彤先生当年的教诲有一定的联系。而在张 先生的新“天人合一”、“万有相通”的哲 学体系中,哲学更是被定义为提高人生境 界的学问,哲学“应是以进入人与世界融 为一体的高远境界为目标之学”。[’] 诚如张先生所言:“创新就是在学术界 已经达到的水平上前进一步,在祖述前人 (包括已发表过研究成果的同时代人)的基 础上开花结果。” ㈣ ’从张先生的西南联大 回忆中,我们可以很清晰地看到其与先师 之间思想谱系的传承关系。正因为张先生 的思考站在了前辈学术大师的肩膀上,“继 承了‘五四’以来我国现代创造哲学体系 的理路,糅合中西资料又自成一家”. 所 以,和那些搞概念分析的厚重艰涩的哲学 游戏不同,张先生的学术著作深入浅出, 大气磅礴,有体系又不概念化,气韵灵动, 思想鲜活,读后常给人以莫大的理论享受 和智慧启迪。 .87.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八卷・第六期 学术探索 当年联大名师所提示的把握中西哲学 之分际的主客关系问题,日后成为了贯穿 张先生思考中西哲学发展轨迹的一条主线, 也是我们理解张先生学术思想精髓的重要 枢纽。事实上,新时期以来,张先生的新 “天人合一”、“万有相通”的哲学体系即发 端于对主体性哲学的反思,对主体性哲学 的超越则是张先生所揭橥的哲学新方向。 在张先生的新体系中,哲学的根本问 题被概括为人生的“在世结构”问题。所 谓“在世结构”,是指人与世界相结合的关 系和方式,这又可以粗略地分为两个层次: 一个是“主体一客体”的追问方式,一个 是“人一世界”(“天人合一”)的追问方 式。前者以我为主体,以他人、他物为客 体,两者是相互外在的东西;后者则把人 与世界万物看成是息息相通、融为一体的 内在关系。相应地,上述两个层次在中西 哲学史和个人精神发展史上大体表现为三 个阶段:“前主客关系的天人合一”阶段; 以“主客二分”为主导的阶段;最后是经 “主客二分”式思想的洗礼,包含“主体一 客体”在内而又超越之的高级的“天人合 一”阶段,又可称之为“后主客关系的天 人合一”。[。] 哪 。 这样,“天人合一”、“万 物一体”本是个人和人类精神发展的逻辑 起点,又成为其最终归宿。 事实上,真正的哲学创新从来都不是 积累性的,不像经验科学那样,可以通过 积少成多来完成,它归根结底是元哲学层 面的重建,有赖于哲学家天才般的洞察和 顿悟,可谓“一是皆是,一非皆非”。而一 旦取得突破,就为哲学的未来发展开辟了 广阔的空间。张先生的新哲学体系冲决了 主体性哲学的狭窄眼界的限制,从元哲学 层面揭示了西方现当代哲学转向的本质与 趋势,为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指明了方向, 它在本体论、认识论、美学、伦理学、历 史观等方面实现的变革为我们带来了全新 的思考。 ・88・ 第一,在本体论和认识论上,张先生 强调“由‘在场的形而上学’到在场与不 在场相结合的思想转向”,[ 】㈣ 从“有底 论”向“无底论”转向。 在张先生看来,任何一个事物都有其出 场(在场)的方面,又有其未出场(不在 场)的方面,在场的东西以不在场的东西为 根底,彼此一体相通。由于这种根底是无穷 无尽的,所以这种根底也就是无底之底。 传统的“在场形而上学”坚持僵硬而 绝对的本体观念,把人的注意力引向了抽 象的概念世界,哲学变得脱离现实,苍白 乏味。而转向“在场与不在场”的结合, 强调事物的隐蔽方面,则把人的注意力引 向了活生生的现实世界。“哲学与人生紧密 结合,变得生动活泼,富有诗意,引导人 进入澄明之境。” ∞ 既然当前在场的东西总是以隐蔽在其 背后的不在场的东西为根源或根底,那么 人类认识的目的就绝不能仅仅满足于求真、 追求主客观相一致,局限于眼前的在场之 物,而更重要的是求新和创造,这样,传 统真理观的符合论、反映论也就让位于真 理的去蔽说。在张先生看来,认识要“达 到互不相同的万物(包括在场与不在场的、 显现的与隐蔽的)之间的相通相融”,“不 能单靠思维,而还要靠想象”。[ ] ”想象是 从在场的当前事物冲向不在场的事物,冲 向无限开放的领域,冲向不断更新的世界, 行走于显(在场)与隐(不在场)之间, 通向万有相通的现实整体的唯一桥梁。 正是对想象的高度重视和x,1-思想创新 的极大推崇,在一场《超越现实性哲学的 对话》中,张先生就现实与虚拟的关系做 出了全新的思考。他批评传统的现实性哲 学框架,因为在这一框架中,“现实者,在 场,出场之谓也,根本不可能出场的东西 就不是现实的东西,就不是真的。”“哲学 要创新,必须把想象、虚拟放在核心地 位”,“想象把人的注意力指向不在场的领 域,它是创造性和虚拟性的源泉”。 J“一 味强调现实,死死地把当前在场的东西限 制在固定的模式下,我们这个社会是没有 学术探索 希望的,历史是无法前进的。 ] 第二,在审美观中,张先生强调审美 意识在存在论上的根据就是“万物一体”, 在于“天人合一”。“按主客关系式看待人 与世界的关系,则无审美意识可言;审美 意识,不属于主客关系,而是属于人与世 界的融合,或者说天人合一。”[7](P121)由此, 张先生主张在艺术观上应以现代的显隐说 来取代传统的“模仿说”和“典型说”,强 调“隐蔽对敞亮、不在场对在场的极端重 要性”, ] 推崇的是从在场的东西显现出 隐蔽的东西。按照这种艺术观,一件艺术 品留给我们的想象空间越大,则其艺术价 值就越高,而不是像传统观点所认为的那 样,由模仿得像不像来决定其艺术品位。 为了更深刻地揭示从主客关系的在世 结构到超主客关系的在世结构,从重在场 到重不在场的当今艺术哲学新方向,张先 生还结合中国古典诗论中的“隐秀说”,通 过熟练地引用刘勰《隐秀篇》中的不少名 句,以及元稹、柳宗元、杜甫等杰出诗人 的著名诗篇,阐幽抉微,妙语解颐,以中 困读者所喜闻乐见的诗意语言生动地叙说 了中国诗歌注重“意在言外”、 “言约旨 远”、“言有尽而意无穷”的含蓄之美,让 人读后既感新奇,又倍觉亲切有味。 第三,在伦理观上,张先生则认为对 “万物一体”的领悟是提高道德水平的基 础,并呼吁在重视经世致用的同时,更多 地提倡诗意境界和“民胞物与”的精神。 张载《西铭》有云: “民吾同胞,物吾与 也。”讲的就是人本身即植根于万物一体之 中,人与天地万物原为一体。只是由于人执 著于主客关系,执著于自我,执著于当前在 场的东西,片面地重实用或者说片面地把天 地万物都归结为使用对象,因此遮蔽了人的 自我超越之路,无法以仁爱的态度、以“民 胞物与”的精神对待自然和对待他人,无法 达到“万物一体”的高远境界。 因此,在张先生看来,今天弘扬“万 物一体”的思想,更多地提倡儒家天人合 一思想中的“一体之仁”的观念,人与人 之间就能多一分一体同类之感,就会多一 复返其根会通创新 分爱的温情。这不仅为人伦道德找到了深 远的根源,提高了中华文化的道德意蕴, 而且为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提供了理论根 据。[3]0"272)毫无疑问,这样的伦理观也为当 前的和谐社会、和谐世界建设奠定了哲学 本体论上的依据,值得进一步研究与弘扬。 第四,作为一以贯之的哲学新体系, 张先生不仅将新“万物一体”哲学思想横 向地运用于共时性的空间研究,还将其纵 向地运用于对历时性的时间研究。在历史 观上,借鉴伽达默尔的古今融合论,张先 生力主从传统的历史还原论到现代的古今 融合论的转变。在张先生看来,万有相通 一万物一体,这是古今融合、传统与现代 融合之历史观的存在论依据。 “过去与未 来,古与今都是唯一的宇宙整体自我展开、 自我发展的不同阶段和不同状态。所以, 过去与未来、古与今虽不同而又能相通, 历史的昨天和今天是一个相互贯通的有连 续性的整体。” 3 J( 在历史研究中,有必要 把古今沟通起来,而不是使古与今彼此异 己,相互隔离。 这样一种开放的历史观为我们正确对 待历史与传统提供了某种必要的前提。正 因为我们永远处于历史的流变之中,我们 就无法把历史简单地视为单纯的外在的被 认识的客体,历史研究的目的就不仅仅在 于恢复历史的原貌,而应“通古今而计之” (王船山语),从历史流变的“大视域”来 看待历史。这就为我们的历史研究开辟了 广阔而又崭新的视野。 ’ 同样道理,传统也有一个从古及今, 由过去到现在的流传过程。传统虽有惰性 和滞后性,但其流传过程也是一个不断远 离原本,不断更新,不断充实、不断开放 的过程。因此,“老传统而无新解释,老传 统就会死亡”o[10](Pt65)所以,对待传统,正确 的态度应该是:“我们应当摒弃那种一提到 发扬传统就是发思古之幽情,维护旧东西 的陈腐观念,而应当强调如何从旧传统中 敞开一个新世界。” ‘ 。 针对当前国学研究非常红火的现状, 张先生善意地提醒道:“我们不能片面地重 ・89・ 云南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第八卷・第六期 学术探索 国学而轻西学;在国学研究方面也不能拜 倒或变相拜倒在传统脚下,而应当把中国 的思想与文化放到全人类思想与文化的大 视野中去审视,在中外思想文化相互撞击 的过程中,自然地淘汰那些无生命的东西, 发扬那些有生命的东西。”E3](P291) 有记者在报道《归途——我的哲学生 涯》一书的出版消息时,将张先生六十年 的学术历程概括为“三十年求进步,三十 年寻归途”,L1 虽然十分简洁,但笔者总以 为有些不妥。且不说这里有将进步与归途 隐然对立之嫌 其所蕴涵的灵活思维透露 出一种历史的荒诞与虚无感;即便是把 “归途”二字仅仅理解为张先生个人回归自 我精神家园的写照,在笔者看来,也都未 免太过狭窄,未能参悟张先生从中西学术 大势中所揭橥的“归途”一语所蕴涵的 深意。 作为一位对主体性哲学有长期的精湛 研究,对其利弊有十分清醒认知的哲学家, 张先生晚年所阐扬的新“天人合一”、“万 有相通”的哲学体系就绝不能被视为是对 原始的“前主客关系的天人合一”的简单 回复,而毋宁是一种辩证的更高层次的回 归。在深入钻研的基础上,张先生对主体 性哲学既有热情的肯定与吸收,又有独创 的发挥与超越。把哲学规定为进人人与世 界融为一体的高远境界之学,在张先生看 来,这种境界,“不是抛弃主客关系,而是 需要和包括主客关系却又超越之”;“不是 不需要知识和规律性、必然性,不是‘弃 智’,而是需要广泛的知识和规律性、必然 性而又超越知识、超越规律性、必然性”; “不是不需要功利追求,而是既讲功利追求 又超越功利追求”。[’】‘导 因此,与传统的 带有相当封闭性、停滞性,且缺乏认识论 支撑的旧“天人合一”体系相比,张先生 所提倡的毋宁说是一种既有“万物一体” 的高远精神境界,又强调发挥人的主体性、 奋发有为的积极进取之学。“主客二分和主 ・90・ 体性所给我们的是无穷进展、执著追求的 精神,‘天人合一’、物我交融所给我们的 是胸怀旷达、高远脱俗的境界。”[3j㈣ 掌握 了这种哲学的“现时代的诗人不可能再是 消极顺应自然,‘箪瓢屡空,宴如也’的田 园隐士,而可以是忙碌于高精尖的科技园 里的积极进取之士”。[ ] 哪 在张先生的代表 性学术著作《哲学导论》一书的结语处, 他更将自己的新“天人合一”、“万有相通” 的哲学体系命名为“希望哲学”,“希望就 是虚拟”,“希望就是战斗”。[ ]( “ 这样 的哲学,极目无限,元气淋漓,何曾见半 点倦游归来的颓唐心境。可以说,新“天 人合一”、“万有相通”的哲学体系与中国 传统的天人合一理论相比,无论在形式上 还是在内容上,都已跃升到一个崭新的思 想层次,层次跃升的结果是实现了中国哲 学自身的返老还童。 正因如此,我们也就不能把张先生的 “归途”简单地仅仅理解为个人回归自我精 神家园的写照。事实上,在当前学术研究 日益走向碎片化的时代,张先生取精用弘, 立意高远,紧紧把握住人的在世结构这一 哲学的大本大源问题,回到中华民族的原 始智慧,参照西方现当代理论,融会古今, 贯通中外,所创立的是一个由新“万物一 体”所展开的,由一系列概念、命题构成 的,包罗广泛、纲举目张的,带有一定原 创性的哲学体系。这一致思取向直接继承 了“五四”以来熊十力、冯友兰、金岳霖 诸家建构现代中国哲学的优良传统,实现 了民族性与现代性的完美统一。它既是中 国哲学的归乡之旅,也是民族思想原创的 超越之途。 毫无疑问,当代的中国哲学建设不能 固守中国传统的思想视域和方向,只有在 和世界哲学、特别是西方现当代哲学这个 他者的对话中才能形成与发展。但另一方 面,中西的会通与交流也亟待改变以往以 西学为体的倾向。我们固然需要在与西方 哲学的视界融合中拓展我们的思想起点, 但中国哲学的未来发展更需要实现一种真 正的自觉。我们研究西方哲学的目的,最 学术探索 终还是为了发展自己的哲学和文化。由于 复返其根会通创新 野,“穿越西方是为了更好地阅读中国”, 有能力以一种世界眼光的宏大视域来跳出 中国看中国,进行超越性的反思。西方的 中国传统思想文化“具有原创性和启发原 创性的深邃特质”, ‘ 序’ 故而只有回到中 华文化原典,我们的文化创造才有根脉可 寻,才可能元气充沛;而积极吸收西方现 当代哲学的优秀成果,我们也会发现,“外 同新学理论,能让我们回过头来,对中国 他者镜像构成了我们认识自己的必要前提, 认识自己成为遍历西方的最终归宿;另一 方面也是因为,“反者道之动”,道的萌动, 总是从回归开始,万物的运动都有一种复归 古典刮目相看。它们非但不是破坏力量, 的倾向,都要回到运动的原点,在新的认识 反而是中国学问走向世界的媒介”。 由此可见,张先生晚年的学术转向及其 所取得的重大学术成果,不仅对中国哲学具 有方向性的指导意义,是中华民族传统智慧 的当代延续,而且为我们提供了西方现当代 思潮在中国语境中的现实出场路径,对我们 高屋建瓴地理解与把握西方现当代哲学的未 来走向也具有重要的启示,它是汉语圈学者 对世界哲学所作出的独特贡献。 张先生复返其根、会通中西的治学之 道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在国内人文科学诸 多领域内,我们都可以看到踏上这一“归 途”的学者身影。 “一个非常有趣的现象 足,国内热衷于中西哲学比较的,往往是 那些长期从事西方哲学研究的中国学者”, “他们的热情要远远高于只从事狭义中国本 土哲学研究的学者们”。 】 这一方面是因为 这样的一批学者获得了一种异域的理论视 参考文献: [1]孙月才.一个民族的现代的哲学体系——读张世英先 生《哲学导论》[J].江海学刊,2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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